星期三, 5月 25, 2005

【半島之始】關於蚊帳這件事

夏初,褥熱十分難耐,只是對那些蟲呀蟻的來說,似乎正是好戲上場的時候,房裡螞蟻在告別了一季後又開始出現,天曉得牠們想找的東西是什麼?在與蚊子對抗的戰爭中,從一開始的積極進攻,後來我決定退守,請出了蚊帳先生來保我一夜好眠。躺臥在蚊帳當中,襯著昏黃的床頭燈光,彷彿這是一個單獨存在的小小空間,飄浮於半空之中,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關於蚊帳這件事,不知為什麼我腦海中想起的居然是竹林七賢裡的劉伶,他是個好酒之人,在當時雖然行為看似怪異,不過竹林七賢裡那一個不是特立獨行呢?當時的人們認為他們這樣子叫「瀟灑」、「有個性」。不過這樣子的人在每個時代都是存在的,只是對於當時的世界,他們存在的意義並不相同。

劉伶常在酒後幹些裸奔的事,在大街上都能光著屁股跑來跑去,在家裡更有理由不穿衣服。有一次他的某個朋友來訪,看到他光著屁股裸身睡在床上,眉頭一皺,把他挖起唸了一頓。劉伶反而反嘲這位朋友,「哎呀,我以天為帳,地為床,老兄您幹嘛鑽進我的褲檔來呀?」或許是強辯,或許就像李白酒一斗詩百篇般的思緒敏捷,不過把朋友來訪說成鑽進他的褲檔,那位朋友當時必定臉色不好看。

我雖然也曾經試過天為帳地為床在野地過夜的事,不過卻不敢像他一樣讓人鑽褲檔,只是如果蚊帳能夠像天空一樣地繁星點點,或者明月當空,那倒是讓人不忍入眠。我有位墾丁朋友便在房間天花板與牆壁四週貼滿了夜光小星星,當晚上燈光一關,人造小星空倒也真是帶了點浪漫氣息。

關於蚊帳這件事,或許又得從小時候開始講起,小時候每當去外公家時,我大都是得跟外公一起睡,雖然小孩總想跟小孩混在一起,不過最末還是都得依大人的意思。外公因為車禍的關係,行動並不方便,掛蚊帳的工作便是我理所當然的事。說起來並不難,也不就是將四個角好好吊起,再將四邊的蚊帳塞到床墊下。那張蚊帳我己經記不得顏色,只記得那蚊帳裡的空間好大好大,在掛好蚊帳後在床上翻滾是件快樂的事,想像著自己睡在帳棚裡,對小孩子來說那是一種想像中的生活經驗。

外公是個讀書人,那時他常會要我背一些詩呀詞的,可惜那時我並沒有背多少,而要一個國小的小朋友唸曾文正公家書,這或許也真是太強求了點。不過那時的我喜歡看外公寫著十字詩,橫唸豎唸倒唸正唸,全都通順,心裡佩服不己,可惜我連半首也記不得。

到了高中,住了三年宿舍,蚊帳在一進宿舍時便發給每個新生,是那種白色無花樣的。教官與舍監並沒有要求我們得折好蚊帳與棉被,只消將蚊帳拆下一邊,棉被對折即可。只是那時每天還是都有內務檢查,我己經忘了如果被記了幾個缺點得受什麼處罰了,我只記得到了高三,壓根不甩宿舍裡的內務規定,甚至早上點名也都給睡掉了。到了大學時,與來自不同高中的同學們一聊,嘗發覺自己的高中生活竟然是如此的枯燥乏味。

就這樣在台南的鄉下關了三年,對一星期才能回家一趟的住宿生而言,住在宿舍裡是幾乎沒有私人空間的,即使是那個小小衣櫃,偶爾還是會有舍監來翻翻找找有沒有違禁品,絲毫沒有隱私可言。住宿生活中,少數的可提的娛樂大概是聽廣播節目了,而晚上睡前當掛好蚊帳,塞上耳機,聽著李季準聽著倪蓓蓓,或者是音樂卡帶,也不就是一個不到一坪的方格裡,藉由蚊帳似乎真的隔出了一個隱密空間,在那個沒什麼隱私的生活裡。蚊帳對高中時代的我而言,是難得獨處的空間,而這經驗就這麼地帶進軍中。

軍中的蚊帳總會要求得折成小小一塊,軍中的蚊帳是綠色的,隨著使用的時間,折痕清楚可見,雖然只消照著折痕復原豆腐塊,卻在新訓第一天早上看著鄰床的同梯拿著蚊帳不知從何下手頭痛不己,我卻暗自慶幸之前幸好有上過成功嶺。那時的大專集訓對我來說唯二記得的事,只有成功嶺之歌,還有怎麼折棉被和蚊帳了。在成功嶺時,我被排在睡在一個待退老兵的旁邊,對他而言我們這種像菜鳥都談不上的死菜鳥,拿來使喚應該不錯。我晚上得掛兩人份的蚊帳,他的還有我的;早上雖然不至於得折兩人份的內務,但別人有鄰兵彼此幫忙,我卻得一個人在那舞龍舞獅舞到很有心得。

在軍中,隱私是件狗屁不如的事,問班長,班長大概會要你去糞坑裡找找看。幸好,我不用到糞坑裡找,在熟悉的蚊帳裡至少也找到了一點。憑著微光寫信,這種軍教片的情節還真的發生在自己頭上,在新訓時沒空寫太長的信,我帶了一疊明信片進去,草草寫了一堆,內容不外乎這些那些。當收到信時那種想哭的心情,實在很難形容,到了晚上會再偷偷地躲在蚊帳裡從竹席下抽出那信,撫著信紙,看著字跡,那時的心情在現在我卻有不知如何描述的複雜。

我現在的蚊帳是白色帶了點小花紋,它或許跟我小時候用過的蚊帳差不多大,但對現在的自己而言,己經失去那種寬闊的感覺;它相較於高中時代的蚊帳或許只多了點花紋,但現在的我己經無法想像那段高中生活,為何自己還能好好的讀完那所枯燥的高中,高中生活對我而言,幾乎是一段可以省略掉的記憶;它相較於軍中的豆腐塊,最棒的莫過於我不用再一早就得起來舞龍舞獅,甚至吊著不拆都沒有什麼問題,只有在失去過自由才了解自由是多麼甜美,只是有些記憶卻也就這麼地停留在那時,或許是我漏了,卻也有可能是別人把我搞丟了。

關於蚊帳這件事,我能想得到的就這麼多,而關於過去的一些事,想要遺忘的比我記得的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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