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6月 18, 2005

【半島之始】棋盤腳

Dear Ching,

夜裡我們一同經過美術館,五權西路上瀰漫著深沉的香氣,不曉得你聞到了否?即使你未曾注意,我想你也想起了去年的棋盤腳花,那倒掛的花序在夜裡散開,而在清晨飄落。

我偶爾會與你談起當年我在墾丁的事,那年夏天的故事怎麼說也說不完,正如有部偶像劇的名字,那當真是我們那群人一個「沒完沒了的夏天」。你曾陪我舊地重遊,我也曾應予你將給予你一堆沒完沒了的故事,就像一千零一夜那般的漫長而不知天明,你是那蘇丹,而我是那說著故事的宮女。

所有關於墾丁的故事,所有關於那年夏天的故事,其實都隱藏在棋盤腳那深沉的香氣裡,正如「西出陽關」裡的小歌女戀著那沾染髮油的枕頭,而我也戀著那棋盤腳的香氣。

其實棋盤腳自己本身的故事便十分精采,先從植物學的角度來剖析吧,它是玉蕊科的植物,它的名字來自於它的果實,我認為它長得像肉粽,不過最早幫它取名的學者大概認為長得像棋盤的腳,於是「棋盤腳」一名便這麼行於世了。當初那位命名的學者,或許是個圍棋迷吧,我猜。不過有人叫它「墾丁肉粽」,這個十分逗趣的名字如果早點現世,那棋盤腳或許不再是棋盤腳,而變成了肉粽樹了。

它是一種海濱植物,它的果實曾經一路海飄到了台灣,你不由得不佩服植物的聰明,即使它們看起來不會言語,也沒法表達,但它們總能發展出最棒的生存策略來適應這個環境。在生態學裡,一個生態系的演進,我們常常會依照植物演替的情況來描述它,而當植物進駐後,那麼動物才真的會有生存的空間。只是我們常常會忘了動物依靠著植物生存,而忘了多幫植物它們掙一點權利。

想像一下棋盤腳果實曾經旅行的路程吧,它在南洋的某處從母株上掉落,碰上了前往台灣的海流,它在海上或許曾經被海豚頂著玩,或許曾經伴隨著原住民一同來到台灣,它稍微低頭便可欣賞一下深不見底的巴士海峽。它一路上花了多少時間看到了多少東西,我想像著,正如我看著回收的水鳥,想像著它過去幾年去過那些地方,踏過那些土地一樣,稍微便會閃了神。

棋盤腳們登了陸,在台灣南部、綠島以及蘭嶼上了岸,落了根成了林。於是更多的故事開始產生了。

美麗的粉撲狀花在夜間綻放,卻在清晨落下,於是蘭嶼的達悟族視之不祥而給予了「魔鬼樹」的名字;聽說綠島那裡的人們稱它為「夏欖」,而台灣各地的人們又另外給予了它們一堆名字。名字很多,但往往只存留在過往記憶與故事當中,隨著時間的洗刷,棋盤腳仍然是棋盤腳,那些名字隱沒在它深沉的香氣裡,然後在清晨落下。

回到那年夏天吧,你總是說我很會離題,事實上那或許才是最能挖掘出故事的方式,因為記憶往往隱沒在不知名的深處,需要一點誘因來啟發,正如我聞到棋盤腳的香氣會想起那年夏年那般。

那年我們總會在傍晚便開始造訪棋盤腳,靜靜地欣賞它綻開的過程,輕輕地聞著前一夜殘留的淡淡香氣隨著這一夜的綻放慢慢變濃,那是一種視覺與嗅覺共享的戲劇,看過一次聞過一次便會刻劃在你的腦海裡,直到下一次偶然聞到,香味因子便會在腦海裡開始跳舞,精采非常。

棋盤腳下其實沒有魔鬼,卻往往會發現許多的蛇類。我們的宿舍旁在夜裡總是小雨蛙不停息的不插電演唱會,這個蛇跟那個蛇往往會一同來訪。那年待在墾丁的這群人膽子總是十分的大,碰上了什麼都要來個幾張照片,往往一群人忘了要拍棋盤腳花,而被雨傘節、眼鏡蛇給吸引。

後來聽說墾丁海邊來了一種叫做鎖鏈蛇的外來種毒蛇,攻擊性極強,而毒性在台灣也只有幾處醫院才存有血清。當地人被咬了以後,常常以截肢收場。回想起來,那年夏天的我們究竟是膽子大,或者是因為不知道危險,充份地表現了初生之犢不怕虎的行為。

還記得去年冬天嗎?我們投宿在墾丁街上的天主堂,那裡曾經有棵高達兩層樓的棋盤腳,卻因為被前幾年的一場颱風吹倒而截肢。那場颱風就像可惡的鎖鏈蛇般咬了棋盤腳一口,留下殘存的枝幹,而似乎那年的記憶也隨者枝葉消失,就這麼散了一地,我知道冬天是找不到棋盤腳花的,只是專屬於那地的記憶也等耐心再等待幾年後嘗能隨著香氣回來。

味道總會操縱著記憶,有時還會主宰著行為。深沉的香氣提醒了夏季的熱鬧己經來到,而今年的夏天讓我帶著你回到棋盤腳樹下,一同欣賞那戲的開展,然後我將可以再述說更多的故事給你聽。


晚安 祝好


PS:因為找不到當年在墾丁拍的棋盤腳花了,只好拿去年在台中美術館的穗花棋盤腳來扺。今年在一起去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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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 6月 15, 2005

【平原之末】雨勢

端午那天傍晚一路返回屏東,雨勢便開始斷斷續續地下,晚上便開始有一陣沒一陣地雨,入睡後隱約聽到遠處傳來的雷聲,我不想睜開眼睛,或許那閃光正間歇地照著我的房間。早早便被鬧鐘不斷地喚醒,但神智卻未稍醒,手指總按不下那懶人賴床開關,重覆著醒幾秒鐘睡幾分鐘的折磨,直到被外面突然轟隆的雨聲給嚇醒為止。

我站在窗旁,一眼便可以看到己經滿水溢流的蓮花池,這樣子的雨勢,這樣子的天氣當真能出得了門?一陣狐疑。家門前的道路黃流滾滾,收割完的稻田變成了池子,一束一束綁好的稻草桿像是在玩水的人似的,只是水深及腰。

下午北上時雨勢仍然滂沱,警廣一路警告南二高的終點林邊己經封閉,「來一台拋錨一台啦!」主持人是這麼說的。只是我雖然還沒上高速公路,原本只消十分鐘路程的省道卻己經花掉我一小時的時間在塞車,因為南州也開始淹水了。

一路北上雨勢並未稍減,而可怕的車流比起雨勢還要讓人來得不耐煩,枯坐在車內聽著警廣報著路況,雨水在車窗上溢流著,雨刷開到最快也趕不及雨水的肆虐。廣播裡說著那裡到那裡現在是塞車的,那裡到那裡又是在短短一公里內發生了幾起集團式的車禍,「發生了三起車禍,其中有一起有十台車!」主持人是這麼說的。

在大多數塞車的時候,原本不趕時間的心情會因為時間在車陣中無意義的消逝而令人動氣,許多車子開始走起路肩,數量之多足以讓我可以統計一下何種廠牌的駕駛者最容易走路肩。曾經有人說什麼人開什麼車,喜歡開喜美的人是如何如何,而喜歡開Toyota的人又是如何如何。是不是真的這麼回事?我並不清楚,車款車型這麼多,或許價格才是左右消費者的重要因子。

休旅車最多,百萬房車其次。

這是我的結果,在經過幾十分鐘的的統計,樣本數足足有百餘輛之多。主持人開始開放駕駛人Call-in,各方塞車的人紛紛打電話進去抱怨。「罰卡重A啦!」這是塞在高雄市九如交流道下的朋友說的,「一百公尺開一點鐘啦!」他們被違規左轉的人卡住了。我們在路上常常可以看見碰到一些為了自己方便而無視交通號誌的人,紅綠燈對他們而言比對小狗而言還沒意義,交通號誌對他們而言,遠不比看見便利商店的招牌要來得重要。

「我想問一下啦!可不可以直接幫走路肩的人拍照?」有人打電話進去氣沖沖的說,我覺得他很有創意,於是也打電話進去推波助瀾一番,「一張抽五百,我想是很合理的!」我這麼說。

只是,是這些人該去熟悉我們台灣的交通規則,或者是讓我們這些合法的駕駛人去習慣因為他們的任性而產生的交通亂象?這個問題在我塞了幾小時車後仍然不得其解。

雨勢就這麼陪著我回到台中,或者說雨勢隨著車流漫流到了中部。

隔日,我接到家裡電話,外公家己經淹水到窗旁,這十分令人不可置信。我問媽,你住在那裡那麼多年有曾經淹過水嗎?媽說有的,只是那己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她還小。舅說是堤防崩了,新蓋沒幾年的堤防給崩了所以才會這樣。我從報上的新聞照片看到烏龍那裡淹水的景象,在以往這只會在像林邊、佳冬這些常年淹水的鄉鎮才會見到的水景,沒想到居然會出現在我熟悉的地方。

台中現在仍然雨勢未歇,氣象局說可能會就這麼一路下到周末。自從看了「明天過後」這部電影後,每逢連續幾天不停的雨勢,我總會心想,這雨會不會就這麼地下到地老天荒,就像上帝給的洪水傳說,就像地球初始生命未誕生之時,聽說也是下了數不盡日夜的雨,淹沒整個地球。

生命在雨後結束,生命也在雨後誕生。

端午那天回家的路上,我繞道而行,去了一塊去年擁有許多燕行鳥繁殖的荒地上看看今年的情況。燕行鳥是一種夏候鳥,每年的夏季都會到台灣來繁殖,雖然名列台灣保育類名錄之中,但我們對牠的了解仍然十分不足,甚至牠們每年來台灣的繁殖地都不見得有一定的保障。

這塊地是台糖的農場,原本是台糖栽種甘蔗採糖的農場,甘蔗採收後的大整地創造出燕行鳥繁殖時極愛的棲地類型,同時也飽受夜鷹、棕三趾鶉等的喜愛。留在家半年閒晃的時間裡,我時常來這尋寶,往往可以碰到棕三趾鶉一家子也出來散步,而夜鷹會在傍晚時分開始鳴叫。看似荒廢的農地有著不平凡的價值,只是這價值難以以金錢來衡量。

台糖後來將這片地分割出租,於是在這裡今年可以看到種植著各種不同的作物,排列整齊的農作物所代表的是可以以金錢量化的價值,只是今年的燕行鳥繁殖情況果然不如過往。我在路旁找到一塊正種植著小樹苗的農地,拿望遠鏡掃了一下,三十餘隻,其中還有一隻飛羽己豐的亞成鳥。這裡的繁殖季似乎比其它地方要來得早,會不會是因為這裡可能是燕行鳥在台灣最南的繁殖地之故?我並不清楚。

連日的雨勢,應該對牠們也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對於這類將蛋產在地表幾乎沒利用任何巢材的鳥類而言,雨代表的是豐盛也是死亡。

劉威廷在「彰濱工業區水鳥繁殖棲地選擇、繁殖成功率和經營管理之研究」中,分析降雨量與巢失敗的情形推論,「單日降雨量超過10公釐或連續數日降雨累積雨量超過20公釐即可能造成彰濱工業區東方環頸行鳥和小燕鷗繁殖失敗,而累積雨量超過300公釐可能造成大部份的巢失敗。」,過大的雨勢將使親鳥無法再以身體保護巢蛋,而蛋一旦失溫或者泡水,往往便是代表辛勞的白費,而尚無法飛行的小雛鳥在雨勢過大時往往也會因為失溫或溺水而死亡。

牠們懷抱著希望,而連續的雨勢打破了牠們的盼望,還給了失望。

只是「東方環頸行鳥可能偏好於連續降雨結束後築巢,一方面可避免降雨造成的失敗,同時降雨過後的積水區是極佳的覓食地。」在The Book of the Birds of the World裡有一張照片,照片裡是密密麻麻的鳥巢,澳洲高蹺行鳥並不一定每年繁殖,但在下雨過後,牠們會群集在積水區附近開始繁殖,巢與巢之間甚至只有幾十公分之遙。因為積水區帶來了食物,也只有食物才能保證繁殖有可能成功,於是生命對於自然的不可抗力產生了自我因應的措施。

雨勢先給了牠們絕望,又宣布了希望。

我彷彿可見澳洲高蹺行鳥在雨中歡喜的表情,牠們也將在雨後的第一道彩虹下跳起精采的求偶舞。我又何嘗不也正盼望著連日雨勢之後第一道陽光,這時才突然發現陽光炙身居然也是一種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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